跟追命去軍營，南星想著淩落石還是去抓“落單”的追命可能性更大。自己隱匿行蹤跟著追命，盡量不出手就是。

軍營設在一座名為“落山磯”的山腳下，南星總覺得這山名別扭，一時也不知道在那聽過。

本來以為由追命來找於一鞭是因為他在淩落石帳下時間較長，也更通人情世故。結果追命說兩人原來就認識，都曾在舒無戲早年創立的“飽食山莊”做過食客。不過那時，“飽食山莊”的食客太多，於一鞭和追命也沒什麽特別的交情。

後來，舒無戲失勢，莊裏的食客紛紛對這老莊主怨載連天、唾罵不絕，追命和於一鞭都是少數幾個為舒無戲說話的。很多食客為了討好舒無戲的政敵紛紛表態，毀謗於他。追命、於一鞭等人也就成了打擊的對象。這些人為了表示劃清界線，還公報私仇，糾眾伏襲於一鞭和追命。就是那會，兩人並肩作戲，擊退了敵人，從此成了朋友。

南星明白了，追命臥底期間，即使稍稍做了易容，也瞞不過熟悉的人。於一鞭這麽久了都沒拆穿，就大概知道他的態度了。

果然，一收到衛兵的傳信，於一鞭便立刻接見，還親自迎了出來。兩人見面，就先來了個擁抱。

於一鞭呵呵笑道：“怎樣，來敘一盅酒如何？”

追命道：“我？戒飲好久了！”

於一鞭：“放屁！你戒酒，我還戒飯呢！”

南星在稍遠處悄悄點了點頭，這沒跑了，絕對是追命的好朋友。

追命笑啐道：“我才不是戒酒，我只是戒飲一盅。要喝，就喝個痛快！”

“好，咱們就痛痛快快去！”

酒宴擺在一座光禿禿的石頭山上，四下一覽無餘，倒是個說話的好地方，至少不怕有人偷聽。

若不是南星掩形匿蹤的本領高強，還真難不被發現。

趁著只有他們兩人，追命自是要苦苦相勸。南星沒心情聽他們說話，就將“神識”放得開開的。嘿，淩落石的光頭反光！

凝音成線跟追命說一聲，追命狀似無意的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。淩落石一來，他們也就踏實了。

該說到底是不一樣嗎，淩落石一出現，即使還沒開戰，氣氛也變得特別緊張。

追命是那種壓力越大越愛嬉笑的人，現在還沒抱起酒葫蘆喝個痛快，說明他覺得還不到開戰的時候。

南星本是十分喜歡聽追命罵架的，但這淩落石的想法總和旁人不太一樣，聽他說話實在生氣，怕自己一個忍不住，沖上去砍了他。於是就和“芥子”裏的青桐聊起天來。

“你們那要動手之前也是先說一堆話嗎？”

青桐道：“我們那並不常打鬥，修士們要麽閉關修行、感悟大道，要麽專心於丹藥、符咒、煉器、陣法等事。沒有天大的仇怨，誰都不肯輕易沾染因果，若是生出心魔來，那才真是得不償失。”

“好吧。重因果的地方果然不同。其實我道家也講究因果的，世人這麽多信奉道教的，連龍椅上那個都自稱‘道君皇帝’。你說他們怎麽就不說少做點搜刮百姓的事，以圖將來能少些惡報呢。”

青桐道：“我在此界漂泊許久，倒是看出來了些。此界中人，尤其是中原這裏，不管信佛還是信道，又或者信別的神尊仙家。人們大多只信對自己有利的那部分，比如誦經多少遍可得平安之類。利益好處面前，若是有人再提‘舉頭三尺有神明’，那便要說‘子不語怪力亂神’了。”

南星想了想，笑了：“對啊，我好像也是這樣。”

相處久了，青桐覺得即使上仙不是“上仙”，自己也會很喜歡她的。若是前世能碰見這樣一個孩子，保不準還就真收個徒什麽的。

南星一邊和青桐閑聊，一邊關註著追命那邊。淩落石就帶了三個人上山，兩個姓溫的，一個叫溫辣子，一個叫溫吐克，都是“老字號”的用毒高手。還一個叫毛猛的副將軍，在軍中地位僅次於於一鞭。其餘人馬則都留在山下，預備著隨時接應。

追命對於一鞭的勸說有理有據，但於一鞭一直未曾松口答應與他們合作共抗淩落石。

直到鐵手從山下的重圍中直接打上山來，與追命並肩而立，還帶來了已經將於一鞭的一雙兒女救出的消息。於一鞭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。“大將軍一生裏有三種絕招，跟他交手的人，不可不知道。”

於一鞭說話的時候，視線沒有離開過淩落石。“‘將軍令’是他的殺手鐧。當今之世，大概沒有一樣兵器比他的手更厲烈。就算有，也決比不上他方便，因為那是他自已的手。”

淩落石並沒有阻止他的意思，所以於一鞭繼續說道：“‘屏風大法’是他修習的氣功，這原本是‘九五神君’宋拜石的絕門武功，但卻不知如何落在他手上，而且還給他練成了，甚至還練到了第三扇的境地。在內力上，當世能跟他匹比的，大概不出六七人吧，招式高明，再加上內力修為如此精純，這也是我所不如的。”

在場所有人都認真聽著，包括淩落石自己。“‘走井大法’卻是他開溜的方式。武功、才智再高的人，也有給打敗的一日。他修得這種奇門功法，只要有井，只要有水，便休想困得住他。而且，這逃遁的方式卻是最絕的反擊之法。單止這份武學上的成就，旁人就該為他作傳，如果他用於造福天下，必能流名千古流芳了。”

於一鞭語氣真誠：“試想：外功、內力和退路都齊備了，加上有智謀、有權勢、座下更有高手如雲，舉世江湖，誰能惹得起他？”

於一鞭在與淩落石開戰之前，居然說了那麽多“長他人志氣，滅自己威風”的話，連淩落石自己都甚覺詫異。但他都聽得很舒服。當然了，有人（而且還是高手，並且更是敵人）這樣猛誇自己，那有聽了不開心的！

於一鞭接著卻道：“可惜……”並沒有馬上說下去。

淩落石打從心裏發出了一聲怒吼：“可惜個什麽？！”

鐵手和追命也想追問：可惜什麽？

南星更是覺得這位很有說書先生的風格了，想著要是扔點散錢過去，是不是就不這麽賣關子了。

好在他也沒停頓太久。“可惜他的優點已慢慢成了弱點，而長處也轉化為短處。”於一鞭道，“譬如他練就了‘將軍令’，淩厲無比。他的性情也更變本加厲，處世行事，不留餘地，無形中，已造了不少孽，做了不少惡事。雖然成就也空前壯盛，但早已四面楚歌，仇人無數，而且，武功早己不能回頭走剛柔並濟的路子。”

淩落石聽得心頭一驚，悶哼一聲。

於一鞭繼續道：“既然沒有了回頭路，只好走向更上一層樓的詭烈內功，那就是‘屏風四扇門’。他練成了第一扇，殺性已不能壓抑，先殺了義兄老盟主‘不死神龍’冷悔善。練得第二扇，你連義弟副盟主‘神一魁’曾誰雄也殺了。近日功力增至第三扇，便幾乎把敵人和朋友、仇人和手下都殺光了。他們都死光了，你只不過是個獨夫，你還剩下什麽？”

“芥子”裏的青桐此時幽幽的道：“這就是凡人只修‘力’不修‘心’的弊端。忘了‘初心’，在成長過程中迷失了方向，哪裏還尋得到‘岸’呢。我游蕩此界時見過幾個跟那光頭一樣，很有天賦的人，最後無不是生出了心魔執念，落個眾叛親離的悲慘下場。都說人選功法，實際上功法又何嘗不是在選人呢。”

南星心中一動，好像打開了什麽桎梏一般。一直以來，她都是小心翼翼的用那“萬物生”，因為並不知道要如何修煉精進。那玄之又玄卻肯定存在的“天道”又對她好像特別關心，總是怕出了什麽問題造成無法想象的後果。

而青桐那句“功法也在選擇人”讓南星恍然大悟了。之前的種種，可能只是因為自己的“不接受”。不接受和別人不一樣，不接受用自己沒努力就得來的東西，不接受使用不是自己修煉來的神奇功法。

一瞬間，一扇大門轟然推開。三千大道，無數人逆天修行，以求正果。那有沒有人只要順天而行，就可得成就呢。

這一刻，南星心裏是十分愉悅的。接受了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事實，求個自在心安便是。一直以來，“萬物生”差的那麽一點點終於補全了。

生生不息，生生不止，這才是“萬物生”。

……

青桐還陷在“我說了什麽？怎麽會這樣？”的捫心自問中。就覺得自己通體一陣舒爽，魂體更加凝實了。上仙這是……頓悟成功了？

南星收拾心情，這種內力如江河一般濤濤不絕、循環往覆的感覺很是新奇。

再看戰場上，那邊已經動起手來。南星很想過去試試身手，卻又忍住了。“神識”已經掃到遠處正全力往這邊趕路的兩個坐輪椅和推輪椅的人。

“四個捕快揍光頭”，即將達成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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